2015春运,缓缓拉开序幕。28亿人次,无数离别和重逢。
一如往年,但又不同往年。有的人是众多次重复之一,有的是人生头一遭。
在3日晚的夜幕下,春运的前几个小时,正发生着什么故事?
一列装束如霍比特人的队伍,手握标枪般的冰杆,正无声地快速行进着。头灯,是他们唯一的光源。
他们是神秘的“打冰人”,每天的任务是除掉隧道里的坚冰,保护列车安全,工作地点是偏僻的北京铁路局丰台工务段云彩岭工区隧道。
90后罗晓刚是“打冰人”之一。平时喜欢网游“梦幻西游”的他,早已学会在工作时保持沉默——这里绝不允许说话,以便随时听清防护员的警报。每当巨大的冰锥被打掉,就会迅速被推入两旁的排水沟。
20公里隧道中,有500多个冰点。有时候一觉醒来,冰柱又结成大腿般粗。
警报猛然响起,一辆拉煤车隆隆驶来,顿时柴油味刺鼻,噪声让耳鼓胀痛。罗晓刚和同伴熟练地闪入避车洞。巨大的隧道风中,头灯周围的煤屑如乱飞的蛾子。
“明年这里会用科技手段除冰。”出隧道后,罗晓刚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春运打冰了。
和整晚沉默的罗晓刚相比,另一个“春运守夜人”张博的工作截然相反——说话。
作为京沪高铁调度员,他的工作地点是北京铁路局4050平方米的巨大调度指挥厅。晚上9点,距春运还有数小时,他已下了上百条命令。
高铁正日渐成为春运主力,2014年春运就发送了8688万人。作为“司令部”成员,张博和同事们指挥列车、调整计划、发布调度……每一个指令都关系重大。
短暂间歇中,他抽过一块白板,随手便给记者画出中国“四纵四横”的所有高铁线路。其中的一纵,他加粗几笔,那是京沪高铁。“我从小就是铁路发烧友。一上工位,我就觉得兴奋。”
然而,今夜张博所要说的话,和韩伟臻相比,则又少得多。
41岁的韩伟臻语速奇快。当了7年郑州火车站值班站长,早已习惯了春运的“战时”节奏。“长年累月,我说话的速度已经降不下来了。”
正和记者说话间,电话铃又响起。她抄起话筒,才听几秒便明白了,然后完全没有标点符号、不断句地一口气作答:“对对这个贵阳站硬座这个凯里站没有咱郑州跟咱没关系……”
广州东站,一番短暂的家庭会议后,周博林一家决定花30元提前进站。“没买到坐票。车子要开26小时40分钟,想先占个位子让娃儿睡觉。”
他们登上开往重庆北的3806次车,如愿地在一处洗手隔间找到了位置。小博林的父亲、一个戴眼镜的瘦弱男子紧紧守着一处角落。和人摩擦碰撞后,他会歉意地笑笑,但绝不轻易移动。这是他给孩子选的睡觉的地方。
在拥挤车厢的另一头,45岁的农民工陈建正率领“家庭打工团”,人手一张绿色折叠板凳,准备回到家乡四川达州。这个团由妻子和3个儿子组成,已在东莞奋斗了数年。
由于没买到坐票,陈建不住埋怨19岁的大儿子陈跃辉:“你不是说很懂电脑吗?怎么给我搞了五张站票?”
“已经很不容易了,我都用了抢票软件。实在是玩不过别人……”陈跃辉懊恼说。
老二陈彬、老三陈林对长途旅行准备充分,每人一只满格的充电宝,并互相比较着手机剩余流量。最后小弟陈林败下阵来。“不过刷朋友圈应该够了吧。”他嘟囔着。
郑州火车站,47岁的张秀德高高坐在六七个大包小包上,几乎两脚悬空。“春节必须回家。买不到座,站着也要回家。”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旁边的妻子杨方英说。
两口子家在贵州省罗甸县,到河南打工15年了。儿子吃不了工地上的苦,不愿意来相聚,宁愿在广东“漂”着,寻找更大的机会。
杨方英小声告诉记者,每年一进腊月,丈夫就立刻筹划回家,从没间断过,对儿子也是这么要求。“到哪里做事都随便,过年就必须回去。”
在郑州火车站售票厅,她取了一个月前订的票,满脸喜色地催促7岁的儿子快走。
丈夫孙久旭说,妻子晕车得厉害,自己工地上的活又没干完,不能陪她。“她不识字,我不准她一个人出门,怕人家把她卖了。”
行李包中,孙久旭塞满了火腿肠、猪头肉、啤酒、泡面、黄瓜。记者问他女婿上门怎么不带礼物,孙久旭回答不出。刘粉粉赶紧上前解围,“到了贵阳现买吧,车上人多也带不动。”
问她回家的心愿,她顿时激动起来:“就想见俺爹俺娘,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他们都在那边呢,就我自己在这边。”
数百公里外的北京站广场上,忽然刮起了夜风。来自安徽宿州的工友曹远州、彭庆宝和胡长义正在等待进站。远远望去,他们几乎被大包小包埋掉了。
“最高兴的事,是按时发了工钱,可以拿回家了。”胡长义自报今年挣了3万多块,说完神秘一笑,摸摸身上,“大多数都在卡里面。”
有些人,只能留守。
67岁的郑州环卫工刘恒战和妻子章月花还在工作。小吃摊密布的巷子里,食客都已散去,遗下一地的塑料袋、竹签、纸盒。两口子顶着寒风,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清扫。
春运就要开始,但俩人已15年没有回唐河老家过春节了。“环卫工很少有休息,大年初一都要上班,怎么回呀。”
说起儿女时,章月花一直保持笑容,但一提到小孙子,情绪明显低落:“每次来看我们,孙子都哭得嗷嗷叫,说‘奶奶把钱扛回去,再也不来郑州了’。”
记者请他们给亲人说句心里话。不料刘恒战特别重视,让记者找来纸笔,一笔一画认真写了起来……
济南站所有售票机的肚子里,已满满装上200多个票卷和十几万元零钞;检修工李勇已从车底1米深的地沟中爬出,宣布制动设备正常;郑州站一家快餐厅里,服务员陈春再次检查了存货,拿足是平时的两倍;上海站有乘客打碎了酱油瓶,保洁员安呈敏迅速唤来手推洗涤机,地面很快光亮如新……
中国大地,无数月台,一次次离别、宽慰和重逢,正陆续上演。
在南京,一对兄妹列车长陶鹏和陶春结束了短暂的相聚,互道珍重,然后分别登上南下南宁和北上哈尔滨的列车。
在重庆,怀孕7个月的售票员边娟一边扒盒饭,一边给丈夫打电话:“我很好的,正在吃宵夜,你也好好的……”
在郑州,清洁工刘恒战终于郑重完成了写给家人的寄语——“不要接记”。这是错别字,应为“不要结记”,是一句河南方言,意为“不要挂念”。
无忧无虑的,是2岁半的小乘客周博林。他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兴奋地舔了上去,被旁边的妈妈一把抓住,放进了洗手池。
零时30分,3806次车轻轻一颤,载着小博林和两千多乘客,缓缓驶出站台,在夜色中一路西去。
春运,终于来了。(参与采写魏圣曜、吴涛、霍思颖、赵宇飞、贾远琨、钱春弦、侯文坤、李灿、刘兆权、秦华江、杨绍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