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是文化传承发展的桥梁。11月下旬,南京作为推广“旧书新知”活动试点城市,成功举办“旧书新知,书香南京”2024金陵旧书市集,活动先后走进熙南里和南京大学仙林校区,目前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划第三期,预计不久后将再度与读者见面。
南京是“文学之都”,也是“书店之都”,拥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和高校资源,为繁荣旧书市场、推动文化保护传承、优化文化供给、活跃文化氛围提供了有利条件。消失二三十年的南京旧书市场,如何更好回归城市生活、成为一道人文风景?“旧书焕新”风潮背后,文化传承“新文章”正缓缓落笔。
满载城市记忆
擦亮“淘书圣地”名片
南京重启旧书市集,掀起了一波“回忆杀”。上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南京朝天宫的旧书市场已是闻名全国的“淘书圣地”。
“明清时期这一带书市已经很繁华,南京是明代三大出版中心之一,又是江南贡院所在地,出版业兴盛,读书人也多。改革开放后,朝天宫书市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均居全国之首,天南海北的书商都来这里摆摊,各地藏书家络绎不绝。”忆及当年陪同沪上著名藏书家黄裳在此淘书的情景,南京文史学者、作家薛冰感怀不已。
去年以来,旧书焕新的“春风”从京津冀“吹”到了长三角。南京市出版物发行业协会是此次金陵旧书市集的主办方之一。协会副秘书长王琳介绍,如今朝天宫已是博物馆,不适合恢复市集,但离朝天宫不远的熙南里历史文化休闲街区,既是见证“南都繁会”的千年古巷,也是盘活历史资源、推进街区更新的典范,拥有策划举办市集的丰富经验。
此次市集,41家书商精心选取了数万种古旧书籍,特价书市、古籍科普展、公益捐书和非遗文创市集组合成丰富的“打开方式”,金陵图书馆“旧书之书:古旧书文化专题书展”线上线下同步开展,读者还可以现场体验古籍修复技艺、感受非遗雕版印刷。在南大,学生们亲手印刷藏书票,聆听本校大咖胡阿祥讲述“我与旧书”的故事,还有学生淘到了作家的签名本……金陵旧书市集并非简单的“昨日再现”,而是见证着城市发展的步履,满足了市民读者更加多元的精神文化需求。
“我买到了已故恩师李柏年教授的手稿!”南京市中医院主任医师章蓓在朋友圈刷到他人分享的旧书市集照片,竟从中看到国家级名老中医、肛肠科专家李柏年生前的手稿。“那天正值小雪节气,下班后我急赴熙南里,恩师去世近10年后见字如晤,眼眶发热,赶紧全部收下。他对专业的求索、对名利的淡然、对同行传道授业的毫无保留,通过这些泛黄的纸页一一再现。”
薛冰在市集连逛了三天,同样欣慰激动:“市集激起了全社会的参与,新华书店、金陵图书馆和作为全国古旧书店‘老大哥’的中国书店都来了,复兴书店、唯楚书店等南京老牌旧书店也悉数到场。现场年轻人和亲子家庭很多,小孩子们第一次读到连环画、小人书,兴奋极了。好些书商都在问:我们下个礼拜还能来啊?”
从未出售过的滞销图书是旧书市场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次市集,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搬出了仓库积压的图书,对折出售,吸引大量读者“抄底”购入。该集团副总经理、总编辑徐海认为,图书作为商品有走俏或滞销之别,但知识思想本身不分高低贵贱。让“书自有归处”,从商业角度和节约资源角度,以及对推动全民阅读、文化传承而言,是件“一举三得”的好事。
旧书蕴藏“新知”
也是城市文脉载体
都说“旧书不厌百回读”,旧书的价值意义究竟何在?
“辛亥革命之前出版的称为‘古书’,之后出版的曾被购买阅读过的书叫‘旧书’。”薛冰向记者介绍。薛冰对旧书有很深的情结:“刚改革开放时,很多图书还没有来得及重印,我研究南京历史文化,旧书帮了很大的忙。我曾淘到民国出版的张惠衣《金陵大报恩寺塔志》、晚清印刷的《金陵四十八景》等,又根据书中引用的书目,滚雪球一般,找到了更多旧书,由此开启了我的研究之路。”
和薛冰经历过的时代不同,如今,市场上的图书资源供给十分丰富,数字阅读蔚为风潮。在今天,旧书还有它的时代价值吗?
网友“飞彩凝晖”认为,旧书能够体现特定时代的情感与思考;对几代人而言,重温那些连环画、武侠小说、言情小说,是一种特殊的“时空穿越”。而从前较高的出版门槛,也决定了许多出版物具有不俗的文化价值、学术洞见,也就不那么容易“过时”。
何况,“淘书”本身就是“体验经济”的载体。透过泛黄的纸张、三言两语的批注,感受“开盲盒”的新鲜、捡漏的惊喜、会心一笑的惺惺相惜……这是少量金钱就能换来的“情绪价值”,也是快节奏都市生活中的“小确幸”。
旧书更是城市文脉的载体。扬州市作协主席周荣池多年来遍寻高邮籍著名作家汪曾祺的旧书。“1949年4月,汪曾祺的第一本小说集《邂逅集》作为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中的一种在上海出版,这本书对了解他在上海期间的思想动态和当时上海的文化生态有重要意义。我多方打听到,一本初版《邂逅集》作为‘处理图书’流入市场后,到了深圳的一个藏家手上,虽然对方出价不菲,我还是咬牙买下。《邂逅集》跨越66年‘回乡’,让高邮人的乡情有了归处。”
拒绝价值“异化”
让阅读本身成为风景
书的命运映照着文化的命运。南京是“六朝古都、十朝都会”,是朱自清口中的“古董铺子”,也是历史上的“天下文枢”。恢复旧书市集、发展旧书经济,对南京有着特殊的意义。
2001年,阚炜辞去煤气公司的电工工作,在南京大学鼓楼校区附近创立了“学人书店”,如今已成高校师生的“校外图书馆”。海量精品旧书和各种承载着旧时光的老物件是书店的招牌。12月3日,阚炜在朋友圈“挂”了《讲谈社·中国的历史》(精装10册)和《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典藏》(42册),分别售价148元、588元,半小时内迅速售出。很多读者经常盯着他的朋友圈,碰到心仪旧书,立马“拼手速”。
在阚炜看来,南京的旧书业拥有稳定的客群,在他多年积累的“私域流量池”里,有人收集上世纪80年代的诗词选本,有人钟爱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外国文学名著丛书”(俗称“网格本”),也有60后、70后沉迷“小人书”,在泛黄的书页中找回童年记忆。近年来,旧书从业者积极拥抱市场变化,学人书店引入各种纸质文创、欧洲工艺品,同行们也纷纷在互联网上开拓空间,利用直播平台让旧书走出“深巷”。
“金陵旧书市集扩展了旧书的读者群,有利于改变人们对旧书的刻板印象,也为行业发展注入了活力。旧书绝不是故纸堆,而是一座富矿,一个全新的天地。”阚炜说。
既复古又潮流的旧书市集为旧书经济搭建了崭新的平台;同时,做好市场监管、图书审查,把牢意识形态,防止有害图书流入市场,也是常态化办好旧书市集需要解决的难题。南京市委宣传部表示,南京将竭力打造“金陵旧书市集”品牌,探索市集与文旅、教育等多元素多业态融合,定期举办以旧书为主的综合性市集,主动适应读者需求和市场规律,注重趣味性、互动性及延展性,让旧书市集不断“出圈”。
旧书市集的光景,检验着全民阅读的成色,丈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毕竟先有阅读,才能产生旧书;能够在读书人手中重新流通,才有旧书市场的繁荣。”徐海说。
繁荣旧书经济,必须平衡好市场和公益。记者问薛冰,旧书回到公众视野,会不会吸引更多人成为藏书家?薛冰认为,社会应该提倡的不是藏书,而是读书;藏书家也分等次,单纯为了流通价值或占有宝贝而藏书,并不可取。无论旧书业怎么发展,旧书的价值不应发生异化,阅读本身才是城市那道最值得“阅读”的风景。